簡聃生活

很多人想賣品味，更多人想買。有沒有品味，完全取決於一個掏錢的動作。都忘了品味怎麼來的，又究竟對人類生活有什麼用處。過去，品味代表生活智慧和美學要求，現在竟簡化成餅乾禮盒該包裝十八層還是十六層的問題，或者複雜至牽涉道德層次，只要某人沒有品味，那麼，絕對是一無可取。比犯了綁架罪還該感到羞恥。

但，見到全身隆重華貴的男人女人們，帶著迷濛憂鬱眼神，像一幅畫似地坐在書店的咖啡座裡，吞吐雲霧間，話題三句不離自己，卻從來沒說出個道理，進出電梯從不讓人，路上能欺負幾個算幾個，除了能讓他名利雙收的事情，對其他都沒有敬意：這個時候，你應該理解到：品味，已經是一組髒字。

P.56-57〈品味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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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他活得像個三流的偵探，總是跟在別人身後東聞西聞，對他人生活緊迫盯人。他太需要從別人身上得到可以批評的材料，以致於他忘了如何繼續自己的生活。他太忙著仇視別人，以於最後他沒時間愛他自己。他張狂闊聲談人隱私，挖人瘡疤，接著用那可憐兮兮的口吻談論孤獨。他痛恨其他人，結果，卻花最多時間討論別人。

仇恨者終其一生詛咒別人的消失，最後真正消失的，卻是他自己。

P.125〈仇恨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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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裡的這一端，飢餓是一種詩意，一個流行，和一種附庸風雅的方式。唯有進化的人，才能懂得使用這個意象。所謂現代，所謂進步，很大用意即在丟棄這些聞上去不幸福的人類活動：死亡、貧窮、疾病，周括飢餓。當現代化成功的時候，那些名詞的原本意涵便開始轉變。死亡成為極致美感的代言，貧窮像是藝術家的朋友，疾病是擺脫工作的藉口，飢餓則成為一首詩。關於身體與生命，都成為形而上的談論，或許讓人憂傷、失落、難過、悵然，卻沒有誰被真正地擊倒。或者，被擊倒的那一刻，總是缺乏現場的目擊者。大部分人都是透過電視螢幕、口頭轉述、歷史文學去習得飢餓的意義。

可是，飢餓其實並沒有消失。在很多地方的角落，仍有結結實實的飢餓存在著。飢餓的人經年累月捧著肚子，兩眼無神，渾身無力，他笑不出來。他想要一碗熱騰騰的肉湯，或一塊味道不對的蛋糕；稍微發霉的米飯他也不在意。甚至幾粒花生米都能讓他流淚。他餓了。實實在在地餓了。他的胃液分泌旺盛，嘴裡因而泛出難聞的臭味，他感到胃部如同一個彩色氣球，隨著夏季的逝去被嬉戲孩童拋棄在沙灘上，在海風嚴厲的吹拂下，逐漸寂寞、洩氣，萎縮成平扁的餅狀，而不再是胖嘟嘟的圓狀。他不能負擔志氣，付不起原則。飢餓迫使他的腰彎下去。大街上，他顧不得羞恥，整個人仆趴在地上。哀求。那種飢餓使人乞討。

我經過他身邊，剛從一頓豐盛的午餐出來。我的女朋友說，他不相信世界上還有真正的乞丐。她發誓她在報紙上讀過乞丐集團的報導。那些惡人如何從父母身邊抓走他們親愛的孩子，剁掉手腳，當作殘疾人士放到路上去行乞。飢餓在此不是真正的重點。而，那些不斷在傳媒播放的難民畫面，又太像條新聞，不像個實際發生在周圍的問題，人們學會對它無動於衷。

現代人太聰明，太世故，他已經不能單純去接受他所見到的景象。他會找尋不同方法去解釋一切。就算是這麼簡單明瞭的飢餓感，也不見得能說服他。因為在他的世界裡，這件事已經不存在，因此他也無法想像還有誰會被如此可笑的原始本能所控制。

值得擔憂的，並不是這固世界上還有人在挨餓，而是那個饜足的人已經失去對飢餓的同情。

P.135-137〈飢餓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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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以為天真的人柔弱，其實他比誰都勇敢。因為他不知道害怕。他以他應有的面目，靜靜待在原地。既不逃跑，也不出發。他根本不曉得有什麼在等著他。他也不等待誰。因為不明瞭，所以無從期待；不會嚐盡心碎的滋味，也不會酸溜溜地憤世嫉俗。他總是他自己。完好如初地存在著。

P.138〈天真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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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率成為無恥的藉口，積極變為厚顏的理由。人們不再區分藝術與色情，而金錢與價值是同樣一種東西。他們只要他們自己活得好，其餘什麼無關緊要。

在那時候，與人相撞於巷弄之間，忽而聽見一聲對不起；不由得，駭然回首，如一個遊子，在離家太久之後，無意間聽聞家鄉口音。一時，竟不能確定是不是記憶中熟悉的語言。

P.143〈禮儀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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